10年前,刚满30岁的于凌罡看不惯房地产市场的暴利和不透明的房价,在网上发起倡议,带着一群人在市中心买地盖房子,当自己的开发商。这个普通的电脑工程师因此被媒体捧为“英雄”。一位采访过他的记者,甚至将他比作房地产市场里的“陈胜吴广”。
于凌罡可能把合作建房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,爱玩户外的他以为就像“组织几十个人,人均消费几千元旅行”。结果,他一次次拿地失败,追随者聚了又散,如今网站关了,铺面退租了,公司员工都辞退了。他也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中。
最近,一家媒体将他列入“对抗高房价惨败的十个人”,很多人又想起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。如今,40岁的他依然对那栋没有建起的楼充满信心,不久前在昌平相中了一块地。
“我不是一个随便放弃的人。六环做不了七环做,七环做不了咱们去美国做。”他已经在美国的俄亥俄州看中了一块地皮。
要和大家一起盖楼的于凌罡并不缺房子住。这个北京大院里的孩子,8岁时目睹母亲车祸去世后,想为母亲做点什么,便开始研究交通,要设计一座宜居的城市。他当过宾馆门童,练过摊儿,通过自学考试上了大学,后来,在一家IT公司当工程师。发起合作建房,是把它作为通往梦想的一个实验。
于凌罡要建造的大楼,成本不高,房间不大,但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绿树。无论高低贵贱,住在里面的人都可以享受到有品质的房子。人们不用为糟心的物业发愁,每个月还能从出租的底商那里得到分红。更令人心动的是,房价比市场上便宜了几十万,普通的工薪阶层也能买得起。
曾有上千人要跟着于凌罡缔造这个乌托邦。这个工科男生不厌其烦地向别人描绘着大楼的模样,还专门做了个28页的演示幻灯文档。他在网上公布了家庭住址,把自己家的房子作为合作建房的办公室。那时每天都有三四十人来咨询,外地的志愿者刚下火车拎着行李就来帮忙。
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。即使在得到最多支持的驴友网站里,也有人说他“痴人说梦”。在电视台做节目时,一个房地产大佬批评于凌罡“不专业”,他毫不客气地回击:“你们公司才不专业呢,你那楼得房率多少,你敢看数据吗?你那楼的成本,每平方米的收益率多少,你敢给客户算吗?你知道一户该有多少平方米强制绿地吗?你是开发商都不知道,所以你那房子盖完不合格!”
可这个曾被媒体形象地称作“让开发商靠边站”的人,最后还是被资本挤出了局。他本想靠自己的力量拿地,但根本竞争不过开发商。一次土地招拍挂时,资金还有很大缺口,参与者不愿意再加钱了。于凌罡天真地打电话叫他们上网去两会论坛里发帖,认为这样会给政府造成舆论压力,有利于他们顺利拿地。可到了举牌那天,只有6个人发了帖。
他打算要和开发商合作,又不被参与者和社会理解,一些媒体的大标题说他被“招安”了。
他的朋友、物业管理专家舒可心当时评价:于凌罡在一步步后退,现在还没到尽头。
于凌罡已经从东二环退到北四环,大楼还是没有盖起来。追随他的人中,有的也开始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成功。
“老实说,我对老于能不能真成功一次,并不抱有很大希望,因为至今没有成功的案例。”一个曾经参加过于凌罡合作建房项目的人说。2009年,刚毕业的她向家里筹了25万首付参加东北三环的合作建房项目。开会时,有个参加过早期项目的前辈提醒她:“要是买房真等他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。”
几个月后,项目失败,她马上在三环边买了房,可家里人还是埋怨,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,房价涨了不少呢。
尽管如此,她现在依然相信老于,“他这个人不贪财,钱都交给银行监管,不成功,也没大损失。”
市区内的房价已经涨得让于凌罡无法再做梦。“现在北四环楼面地价都上万了,还指望北四环的便宜房子?”2009年,他在博客上宣布,暂停组织在北京市区合作建设住宅项目。现在,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六环外的昌平。这一次,他对住房有困难的工薪阶层说,可以把昌平买的房租出去,再到城里租房,一样“有品质”。
但这个已经退到六环外的人,就像一根钉在土地上的刺,并没有被遗忘。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监称他为“佐罗”。一位曾经采访过他的记者记得,这个有点复杂、性格不太完美的小伙子,曾经掀起的热潮冲击了当时的房地产市场,是自己采访生涯中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个人。
舒可心则把于凌罡和他的同伴当作“可爱的孩子”,“他们的价值在于通过这样的努力,促进政府反思、商人改善工作、大众思考,为什么西方合作建房能成功,我们就不行?”
尽管得到这些认可,于凌罡还是觉得自己的梦想得不到理解。媒体“捧杀”他,冲便宜房子来的买房者对他的大理想并不感兴趣。总有人像买菜似的,一进他家门就说:“我不管你说的那些,你直接告诉我房子多少钱一平方米。”还有人在网上骂他:“你什么时候盖出房子每平方米2000元卖给我们,我们就承认你是英雄,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。”
他们把自己买套便宜房子的小小梦想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。多年后,一位记者反思,或许人们曾在高房价中,把太多意义赋予在这个普通青年身上。
“没有能降房价的救世主。我不是救世主,也没那功夫。政府都不敢承担的责任,凭什么放在我身上?”于凌罡伸着右手指着远处的窗口,语速越来越快。
他变得不相信媒体了。自己耐心地给记者讲了一个多小时,可对方写他“穿着拖鞋接受采访”“开门时正在洗内裤”这种“乱七八糟”的细节,不关心他的合作建房理念。他说自己通过政协委员提交了多份公租房和保障房的提案,这些他认为重要的事媒体从来不报道。
于凌罡珍惜每次采访机会,又觉得记者不会如实报道,“就算华莱士(美国着名记者,记者注)来也一样”。
“您不是不懂,您是装不懂。记者要有道德。”采访中,他不止一次这样说,总觉得记者纠缠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,给他“下套”。
周围的人觉得于凌罡脾气有点急,“见到网上说话不靠谱的就冒火”。QQ群里有人说话不投机,他就把对方踢出去。“对于反对的人,他第一反应不是说服别人,而是愤慨,这可能和这么多年没有成功反屡遭质疑和埋怨有关。”一位合作建房的参与者体谅地说。
他和最初的合伙律师早就分道扬镳,他对许多记者耿耿于怀,可这些人回过头来,还是不约而同地认为,于凌罡是个理想主义者。
“现实中,我们很多人都是空想主义者,甚至连想都懒得想。老于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会经常碰壁的。”一位参与过合作建房的人这样说。
于凌罡也承认,自己的性格越来越不好,“因为这帮人越来越不像话。”
在舒可心眼中,这个“有主心骨”的年轻人很难听进别人的建议。“这么多年,他只是强调大家不信任他,这没有用。媒体对他的关注,换算成广告早就超过他们建楼的钱了,但这么多的报道都不能积攒起他的信用度。这些广告要是给一个房地产商,那房子得火成什么样呀?”
“小于也不想向别人改变什么,说不好听是不成熟,说好听点就是执着。”舒可心说,于凌罡有一颗“花岗岩的脑袋”。
但舒可心认为,于凌罡的“退”,并不是一个人遇到的问题。他是纯粹在市场拼搏的人,而开发商靠走关系拿土地,反过来又用地抵押贷款。“在中国,权贵集资建房做得成,公民就做不成。”他说。
“这么一个30多岁的小伙子,大家凭什么相信他?大家相信的是背后的制度,没有制度就没有钱,没有钱就什么都别说了。”舒可心说。
不过,在他的记忆里,于凌罡从来没有表现过失败的困惑,“他很有韧性,不像失恋了要找别人倾诉。坐在一起时,他总有无数多的想法。”
于凌罡也曾在博客上流露过失望:“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,我向大家道歉,请大家别客气,想骂我,随便骂,我活该,一切都是我自找的。”
他说,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足够的财力,“如果我是体制内的人,区委书记、乡镇书记,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无力。但我进不去体制,我说话太直。”
最近,于凌罡一直在北京各地看楼盘。六环外距离地铁终点六公里的小户型,都两万多一平方米了。他向周围普及租房比买房好的道理。在电视台做节目时,他劝一对月收入8000元、想在3年内买房的小夫妻:“你们想存钱买房得存多少钱?来我住的这个小区,2000多块钱能租到一套规规矩矩的房子。”几年前,他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做投资,现在住在南四环外租的两居室里。
在这间并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,于凌罡兴致勃勃地给记者看最新设计的保障房项目的户型图。他把鼠标在桌面上滑来滑去,图片里的横线和竖线在描述中变得立体起来:“这是进门,一个书柜,4人沙发,家里来个客人直接在沙发上睡了。4个衣柜,装您东西没什么问题,卫生间厨房,都是4平方米以上,还有个小储物柜,您家里有个大件的东西可以往里装。OK,这种房子您首付5万,月供1270,您就住上了。”
很多年前,他曾以同样的热情,对着户型图向别人描述着他的大楼。那时的它可能在东二环、北三环、北四环。如今,于凌罡看中的那些地上,是瑞士公寓、元大都公馆,是5万一平方米的商品住宅。[爱房网讯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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